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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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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見面之後,周世昭說的第一句話。

丁素因為坐在梳妝臺上,她微微低著頭,他微微仰著頭。一個眼裏含笑像是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一個兇狠中蘊著溫柔與迷茫,像是失去了最愛的東西的小可憐。

“噓——”丁素眉毛微挑,騰出一只手來抵在周世昭的唇瓣上。

他的唇瓣偏厚,細白的指頭壓上去,能緩緩地嵌進去,這感覺讓丁素覺得指尖癢癢的,舌尖也忍不住的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不知道親上去會是什麽感覺。

丁素尚且如此,周世昭的感覺就更要命了。他覺得自己提著她的某個地方開始發生可怕的反應,就在他尷尬的想要撤離的時候,丁素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響起:“若我嫁給了高長鳴,你會不會難過!?”

周世昭剛剛準備說話,卻發現自己又被她套進去了!她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其實他是生氣的。

明明前一刻還虔誠的說著喜歡他傾慕他的女人,轉身就成了別人的未婚妻。但凡他還有一絲絲的男人骨氣,就不該沈溺在這個看不透的女人身上!

可是好死不死的,他忘不掉那些細細品讀過的文章,忘不掉她身上的味道,甚至鬼使神差的開始收拾自己。

當他看著鏡子裏截然不同的自己時,心裏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這麽久不見,也不曉得她會不會喜歡這樣的打扮。

就在他對眼下處理的事情有一些不可思議的猜想,想要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質問她的時候,整理好的話語都到了喉嚨口,問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句。

玩弄男人的感覺怎麽樣!?

是了,哪怕他告訴自己眼下不是只顧著兒女私情的時候,可是自以為壓下去的那股不甘心和憤怒,還是會在關鍵的時刻吞噬一切的理智。

長這麽大,周世昭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對一個女人有了可怕的執拗。

他……好像愛上她了。

愛上她心裏的世界,愛上她的味道,還愛上……

周世昭看了一眼她被自己握著的手腕。

還愛上這要命的觸感。

周世昭的表情慢慢的平靜下來,他的眼睛裏又帶了最初時候的那股疑惑不解:“丁素,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丁素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兩人以一個最不正經的姿勢,說著最正經的話:“周世昭,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跟你說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我誰都沒有告訴過,你得幫我守著,好嗎?”

那種鬼使神差的感覺又來了!

周世昭看著她,像是被攝了魂似的,無聲點頭。

丁素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帶著幾分苦澀的笑,緩緩說出一段她從來不曾對別人,或者說是別人男人說過的秘密。

如果說丁婕是華氏全部的希望,那麽丁素或許就是華氏所有希望破滅的初衷。

自懂事起,丁素就知道自己的母親嫁進這個家裏並不容易。她的父親,是一個偏愛妾示的父親。所以丁素十分痛恨父親的那個妾侍,在得知妾侍要生孩子,且她帶著病,生孩子十分危險的時候,丁素對那個妾侍的恨意已經達到希望她帶著那個孩子一起死掉的程度。

可惜天不亡她,她不僅生下了一個女兒,還得到了父親全部的寵愛,連同對那個孩子的寵愛。

丁素這才知道,並非是他的父親不懂得怎麽哄逗胡鬧的孩子,也不是他不會唱好聽的童謠,而是因為他不願意罷了。

他想要用全部的心去呵護的,只有那一個妾侍,只有那一個女兒。

丁素感到憤怒與不平,為自己憤怒,為母親不平。所以,她越發認真的和大姐一起學習,想成為和大姐一樣令母親驕傲的孩子。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丁素漸漸地發現,她在母親的眼裏,未必是和大姐一樣的。

母親會給大姐請最好最好的老師教導她,卻只讓她抱著一個小馬紮在一邊旁聽,又或者是在大姐習課的時候,幫著端茶遞水,做一個丫頭的活兒,只要她在場,就權當做事跟著一起學過了。

平日裏的吃穿用度,母親並不虧待任何一個人,可同樣是最好的衣裳料子,最可口的食物,母親會耐心又細心的糾正大姐的喜好與品位,會花一個晚上給大姐挑選每個季節最適合的花樣繡在衣裳上,會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一個合格的貴女舉止投足是怎樣的。

那時候的她尚且不是很明白自己與大姐差在哪裏,只會倔強的利用一切機會跟著一起學習。

也是那個時候,大姐對她的照顧多過了母親,她會把母親說過的話轉達給她,會把母親挑選出來的繡樣也給她留一份。丁婕的真心真意,讓丁素感動之餘,也生出了幾分較勁。

她一定要做的很好,不讓大姐失望,也不讓母親失望。

然而,丁婕就算是再懂得照顧妹妹,自己也終究是個孩子,丁素因為沒有被悉心照看著,一不留神生了病,這病一連半個月都不見好,恰逢大姐的生辰快到了,母親張羅著給大姐過生辰,她也不想給大姐添麻煩,所以總是躲著,挨著。

殊不知,病越拖越重,等到被丁婕發現出異樣的時候,她不用上胭脂臉蛋都紅的可怕,是發熱熱的。

那一次,她病的很重很重,重到無力起身,渾身又酸又痛的躺在床上。

丁婕急的直哭,終於驚動了忙於大女兒生辰的華氏。

雖然身上難受,可是在得知母親來了的時候,丁素硬生生的分出了一絲清醒的神智留給母親這次難能可貴的關心。

她有一種很矛盾的心裏,就是既不想讓自己惹出什麽麻煩讓母親不開心,又暗暗期待著這種麻煩能引起母親對自己的關心。

正因為這樣,哪怕她病的再重,已經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卻還是能精準無誤的分辨出母親的聲音。

那個晚上,她被一陣爭吵聲驚醒。

那是從房間外面傳來的,母親和蘇嬤嬤的爭吵聲。

盡管兩人都壓低了聲音,但是在靜謐的夜裏,那聲音輕卻淩厲,像一把把刀子戳進了她的心口,更像是一只黑色的手,沒有商量的將她推進一個深淵裏面,直至今天都沒有走出來。

“夫人,就算二姑娘不是一個男孩,可那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肉!她可以和大姑娘一樣,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那時候的華氏,還有年輕姣好的容顏,燭光映襯下的那張臉上布滿淚痕還有覆雜的情緒。

有心痛,有懊惱,有憤怒,還有……不甘。

“他只給了我這一個機會!這是我最後的機會!這是我求來的孩子!可為什麽……為什麽素素是個女孩!?”

蘇嬤嬤心痛不已:“夫人,您怎麽這麽糊塗!?你和老爺的日子還長著,要一個公子又有什麽難的!?您哪怕對那些賤婢們生的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為什麽偏偏要對二姑娘這樣呢!?她只是個什麽都不懂得孩子,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那我又做錯了什麽!”華氏激動地站起來,眼淚更加洶湧:“蘇嬤嬤,你知道嗎……他在怨我,他竟然怨我!他怨我和他大哥練手算計他,怨我把自己送到他的床上,可是我做錯了什麽!?我只是想給自己謀一條活下去的出路!”

“你說我做錯了,那你又知不知道,一個妻子,向自己得丈夫求一個孩子,卻要卑微小心成那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他心裏只有那個賤人!只有萬芙那個賤人!他對我說,我這一生都會是他敬重的夫人,但他愛的只有萬芙一個人,所以他不會再做對不起萬芙的事情,我求了他很久很久,我甚至告訴他,我可以放開他,我可以對萬芙更好,我可以成全他們,就這樣求啊求……我終於求來了我和他這一生最後的一個孩子……”

“素素……是我最後的機會啊……可為什麽是素素!為什麽我生下的是她!”

蘇嬤嬤在華氏的心痛欲絕中沈默了。

華氏的野心,她一直都知道。

丁婕還滿足不了她的野心,她還需要一個兒子,一個能高中狀元,榮入仕途,一步步走向權利中心,甚至要讓整個侯府都對她不敢怠慢的孩子,徹底的洗刷她這些年來的委屈。

丁婕,只要有一個就夠了。

丁素,是多餘的。

是毀了她下半生所有希望的存在。

當華氏知道秦氏效仿她的法子,理智又動情的向丁永雋求第二個孩子,主動表示這也是他們之間最後一個孩子,且順利生下丁衍的時候,這種憤怒和不甘達到了一個巔峰。

哪怕多年以後,華氏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會說出意氣之言的女人,人前人後都已經有了一個沈穩女主人的姿態時,每每看到丁素,心中的感情都是覆雜的。

那些沈澱在歲月裏的愧疚和母愛都隨著她多年來的縱容變得單薄。

剩下的,只是一根紮在心頭的刺。

當丁素離經叛道的一頭紮入書院橫掃一片仕子時,當她出口成章性格怪癖脾氣古怪卻依然被眾多德高望重的老者誇讚時,當她使著股擰勁兒對待她時,華氏心中的不甘就會越來越濃厚。

如果她是個男孩,那麽這一切的發展,都會是她樂見其成的。

他必然能摘得科舉魁首,在仕途上一展所長,光芒萬丈。

“只可惜,我是個女孩子。”故事的結局,是在丁素低垂著眼眸,用極其低沈無奈的語氣說出來的這句話中結束的。

周世昭緊緊握著她腰身的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松下來了。

那不是一種無力的松懈,而是一種融入了心疼與小心翼翼的松懈,生怕弄疼了她。

丁素的這個故事有些亂,有時候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有時候又像是從華氏的角度來說的,但是周世昭竟然都懂了,全都懂了,全無質疑的懂了。

手上的骨節,口中的牙根都泛著微微的酸軟。那是聽著她用平靜的語氣說出自己的秘密時滋生出的怒火——緊握的拳頭,緊咬的牙根,到了她這裏,只是平鋪直敘後一個釋然的微笑。

且在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

從小他就被嚴厲的老父親趕出家門去闖蕩,去見識外面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最難受的時候,他也是狠狠地啃著一塊冰冷的幹糧,看著那些農戶家中被呵護著的孩子暗暗羨慕。他想,留在父母身邊的孩子真他娘的走運。

可是到了今天,他才覺得,未必是這樣。

“丁素。”周世昭擡眼望向她,眸子裏沒有往日對上她的狂躁,更多的是一種丁素從來沒有見過的深沈,還有幾分……請動。

“你不比任何人差,你就是你。”周世昭一字一頓,認真的說出這句話來。

丁素看了他一會兒,平靜的臉上綻出笑意來……

周世昭險些被這個笑迷得失了心魂。

然下一刻,丁素收起了這份笑容,認真的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件事情?”

“從小到大,我很少真的用心去做什麽事情,至今為止,只有兩件事情我做的足夠沖動,足夠熱血,一件,是拼了命的讀書,另外一件,是對你說的那番表白。”

周世昭心頭一動,忽然想堵上她繼續說話的嘴巴,用自己的嘴。

“可是有一天,大姐對我說,我應該看清楚自己第一次動的情,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情。”

“周世昭,我並不痛恨男子,但不願意弱於男子。大姐的話讓我明白,當我遇上感興趣的男子時,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征服他。”

周世昭的笑容淡了一點,有點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

可是她依然在說。

“所以再對你表達心意之後,聽到大姐這番話,我有些茫然。我對你,到底是因為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男子,心裏存了要征服的心,還是真心喜歡你。這麽多年來,我見過許多文采斐然的男子,我打心底裏的想要打敗他們,我喜歡體驗那種將他們踩在腳底下,一步一步走的舒服的感覺……”

丁素的話頓了頓,看著周世昭時笑的更深,可是這種笑容裏,帶著幾分冷冽的決絕:“所以我想明白了,我對於你,或許是存著真心地,那一日山林大火,你在火焰中逆光而來,那模樣真是令人難以忘懷,所以……”

“我便想要征服你,像對待從前所有的對手一樣,踩在腳底下,來證明自己並不差。”

周世昭的臉色僵在了那裏,連帶著禁錮著她的手,也徹底的帶上了失落的無力。

“我與你說這些,不是想用這些事情來為自己的行為做什麽解釋,更不希望有朝一日,你從別人的嘴巴裏面聽到這些,或是惋惜,或是釋然,我卻看不到了。我自己的事情,應當由我親自來對你說,第一時間看到你的神情。”

“若你覺得我少了幾分真心,帶了幾分戲耍,我向你道歉,也真心誠意的祝願你,早一點完成你要做的事情,回到你熟悉的地方,娶一個你們那裏的姑娘,安康常健的走完這一生。”

高長鳴忍不住來敲門催促的時候,丁素自己打開了門。

“都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阿衍,叫家丁按照我分的類別將東西小心裝好送回去。”

丁衍連連點頭,叫著外面等候的家丁進去做收尾工作。

高長鳴趁機站到丁素的身邊,笑著和她說起自己剛才想到的幾個不錯的話題。

丁素生長在蜀州,對京城一定不怎麽了解,與她說京城的事情,肯定錯的少。

兩人邊說邊走,丁素的眼神有意無意的往回看了一下,一個人影已經從她的房間出來,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丁素收回目光,嘴角漾起一個苦澀的笑意。

這一天晚上,秦澤詢問周世昭事情進度的時候,意外的找不到人了。

沒多久,酒樓的老板過來傳話,說是人在店裏發酒瘋呢。

秦澤有些頭疼的趕到現場,就看到周世昭粗壯的胳膊下正擄著個小雞子似的撲騰呼救的小二,他嘴裏嚷嚷著胡話,秦澤走近一點,總算是聽清了——

“你踩啊!你倒是踩啊!老子皮糙肉厚,一身腱子,還怕讓你踩著走嗎!”、

秦澤站在原地,將準備上前架人的手下給擋開,讓店家又給他松了一壺酒過去。

看到那壺酒,周世昭下意識的松開了手裏的人,接過酒大口大口的喝起來。

秦澤走到桌子邊上,在小二惶恐的眼神中淡定坐下。

他屈指敲敲桌面,低聲道:“你的酒量好不至於能糊弄我,發酒瘋解決不了問題,說吧,該怎麽解決就怎麽解決。”

周世昭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笑起來。

他果然沒醉。

又或者說,很多人發酒瘋,其實都是有意為之。

為了宣洩罷了。

“秦澤……”周世昭聲音很低的說道:“她的事情,我想不出法子,只想發洩,我這裏堵著一口氣,就想發洩出來。我……怕是栽了。”

秦澤看著他捶打胸口的樣子,冷冷道:“栽了並不可怕,怕的是你栽在她的面前,在她的期待裏怎麽都爬不起來,一直到她的期待變成失望。”

周世昭的眸子一亮,剛才的醉意全無,帶著幾分不解望向秦澤。

秦澤這才彎唇一笑:“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應該知道那篇文章是誰寫的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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